初春令月,氣淑風(fēng)和。一樹樹梅影紛飛,蠟綠玉紅,令人不敢墮落。
且看,園下徽梅,經(jīng)三年始盈抱,枝葉斜出,常在纏縛。逢靜夜,有風(fēng)吹梅朵,熏人鼻息,夜中風(fēng)雨砸花滿地情形猶可記憶。更有金縷梅者,于高崖絕壁之間,枝葉嶙峋,鵝黃一朵,風(fēng)拂金粉零星,此地人以為矜貴。
早課畢,得曉暉贈梅枝半籃,并白水一甌,且說:“今日上園去看,梅花開了大半,我折一枝下來。”想此人,輾轉(zhuǎn)來了一忽兒,便仿佛一個飄梭。眼看他,和著梅林暗香,好比春天,舉止華麗,而又自然攜著非人力的節(jié)奏。
一時落了雪,顯得云似墨,水如天,四野皎然。乘興,與曉暉往古皮篷中去。
遙想清康熙二十八年,鐵鞋道人雪莊入黃山遇雪,趺坐巖石達旦,積雪盈頂,山人異之,挽留棲居,居后山之皮篷三十三年。且看這樣一個人,閑來無事,竟曾手植梅花千余株,萬山覆雪,成十里香徑,景致之繁,可比天竺幾萬株梅花。
曉暉意思是:“雪莊有友人為筑云舫終老,你既喜梅,又慣翻書,將來也當(dāng)為你筑書屋一大間度辰光。”且看,屋前山石矮松,梅影千重,梅根種南天竹,與窗外梅枝縈帶紛繁,常作粉紅。初春二月,但有暖日曬窗,紅梅古勁,思之如隔世。及進屋內(nèi),是圖書四壁,充棟連床。再看,是一色玩器全無,只一案一小凳,案上清供梅花,并紙筆紛飛而已。
雪止風(fēng)息,見落梅而想林逋。這樣一個人,結(jié)廬孤山,構(gòu)巢居閣,繞植梅花,客至,則童子放鶴招之,鶴縱入云霄,盤旋良久,逋必急歸,大約鶴起為客至之驗也。這樣一個人,忽動我一點兒憐惜:想曉暉若不是碰著我,怕不也是這樣的,凈是凈,卻未免太寂寞了。
花不以夜而為影,影不以花而為明,人生直以夢而長存。將來梅花書屋得以筑成,若真能如此,便是種菜栽梅,耕釣讀書,春秋都好,人生也得一點兒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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