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鮮活的。綠是底色,艷是外表,鮮是內質。草木萌芽吐綠,溪澗中、田埂邊、小路旁、原野上、山林里,各種野菜次第登場,被人們采入籃里,擺上餐桌,激發我們的味蕾,以酸甜苦辣咸滋潤出春天的味道。
不知為何食物五味和中醫五味都把酸擺在首位。野菜中自帶酸味的當屬馬齒莧了?!侗静菥V目》里說:“其葉比并如馬齒,而性滑利似莧,故名?!钡谝淮沃礼R齒莧能食用是在剛參加工作時,院內有家小型食品加工廠,將從農民那里收購來的新鮮馬齒莧洗凈烘干出口國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長壽菜”。后來去野外采摘馬齒莧的嫩苗,放點蒜瓣、干辣椒,大火速炒,滑嫩酸辣,開胃。采得多了,汆水曬干,秋冬季節,切點肉絲與泡發的馬齒莧干同燒,也是一道下飯的好菜,只是干的沒有新鮮的酸了。
“村婦坐畦挑馬齒,野童蹲澗采雞頭。娛閑不覺忘中飯,一點斜陽射竹樓?!碧颇┰娙藚螐膽c在《永豐橋閑坐》描述的場景在今天看來依然倍感親切。
自帶酸味的野菜中,還有酸模,又叫“金不換”“酸娘娘”,更好記的名字叫“野菠菜”。還有一種酸野菜,叫“菥蓂”,李時珍《本草綱目·菜二·菥蓂》載:“薺與菥蓂,一物也,但分大小二種耳。小者為薺,大者為菥蓂。”名字獨特,也沒吃過。
云南、廣西等地有一種春味叫甜菜,又叫“雷公菜”,春雷過后,開始發芽,在尾球樹上,取其嫩芽或嫩花煮湯,味道鮮甜,剛上市時價格高得驚人。
最常吃微甜的當數野水芹了?!八紭枫?,薄采其芹。”三千多年前,我們的先民就有采食水芹的習慣了,并被載入《詩經》。據說泮水之邊有泮宮,是魯國的學宮,讀書人若是中了秀才,到孔廟祭拜時,得到大成門邊的泮池采些水芹插在帽上,于是“采芹人”成了秀才或讀書人的別稱。《紅樓夢》第十七回中,賈寶玉在大觀園中為稻香村題寫了一副對聯:“新綠漲添浣葛處,好云香護采芹人。”水芹長于溪澗,芹勤諧音,有潔凈、勤奮的寓意。古時學子入學時有采摘水芹敬獻師長的習俗,稱“采芹之喜”。探究之后,再看溪邊嫩綠的水芹,分明聞到了文化的氣息。
小時候,家里窮,春天常吃一種野菜,學名叫菊花腦,我們叫它“鴨菜”,即便汆過再炒,仍有苦味,地頭、路邊,常有一叢叢,是每天必吃的主蔬。離開老家后,很少再吃到。這幾年,一到春天,常到鄉下去尋。人真是奇怪,小時候覺得天天吃“苦”,現在吃多了大魚大肉,卻又要找“苦”吃,覺得苦得有味。
微苦的野山蕨也是小時候常吃的野菜,上春山采野蕨是大人小孩子都能干的活,勞作學習之余,背上竹簍,半天就可采一大籃,切點臘肉,放點野蒜同炒,噴香,總也吃不厭。蕨這種古老的植物一到春天,總被人惦記,成為餐桌上的美味、詩篇里的主角?!摆毂四仙?,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忡忡?!边@蕨,是盼夫思婦的眼淚;“山桃發紅萼,野蕨漸紫苞。”這蕨,是謝靈運遇見春天的欣喜;“不知舊行徑,初拳幾枝蕨。”這蕨,是李白對秋浦的懷念;“升斗微官不療饑,中林春雨蕨芽肥。”這蕨,是元好問歸隱青山的放下;“半檐落日曬寒衣,一缽香羹野蕨肥?!边@蕨,則是種放松后的慰勞。
春天吃什么野菜有地域之別,本地人不吃的野菜,往往是別處人的偏愛,譬如“蔊菜”。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里說:“其味辛辣,如火蔊人,故名‘蔊菜’。”這也算得上是五味之中少有的自帶辣味的野菜了。蔊菜有人叫它辣辣菜、山芥菜、野油菜、雞肉菜、野芥草、獨行菜,長得極像薺菜。第一次去田野里挑薺菜時常會把蔊菜當作薺菜,“師父”們會說這菜吃不得。吃不得的蔊菜,在廣東等地卻是上等好菜,廣東人叫它塘葛菜,愛喝湯的廣東人用一把嫩綠的塘葛菜,煲雞、煲魚,堪稱靚湯。越州的陸游尤喜蔊菜,“潯陽糖蟹徑尺余,吾州之蔊尤嘉蔬?!彼囊晃唤型踬|的好友把蔊菜視為山友,詩云:“我取友兮得蔊頭,猛嚏烈香驚伏虬?!比绱诵亮抑?,讓我萌生了一試的想法。
不用腌制,自帶咸味的野菜還真有,有的地方叫海蓬子,有的叫堿蓬子,或以鹽冠之,稱鹽蓬、鹽蒿、鹽荒菜,在沿海和西北地區多見。春天,在海邊、沙漠、鹽堿地里,黃褐色的沙地里,這種野菜綠得格外耀眼。取其嫩莖,焯水涼拌,或包包子、包餃子,據說一絕。
“試挑野菜炊香飯,便是江南二月天?!奔以谕钅仙絽^,春天馬蘭頭、薺菜、香椿、野蔥、野筍……各種野菜恣意生長,認識的、不認識的,五味突出的、滋味雜陳的,大多都抵不過一個“鮮”字。一籃春光,幾口春味。青青如你,清清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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