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黟縣柯村是要去看油菜花的。幾天前,下了一場“桃花雪”,應了一句老話:清明斷雪,谷雨斷霜。山坡上,殘雪未融,已經盛開的油菜花猝不及防,缺失了晴天時的恣意張揚,有點頹敗,也使我賞花的興趣多少有些索然。
已到飯點,便去吃飯。村里的飯店有好幾家,店幌做得大同小異,想必飯菜也是小異大同。鄰近村口的一家黑瓦下的白墻上掛著一塊長方形的小木板,上書:柯村八大碗。門面亦小,進去竟是一個大院落。顯然是一個老宅子,陣陣肉菜香從窗欞里裊裊飄出,引得食欲陡增。堂前有八仙桌數張,碗筷盡數擺放停當,估計吃飯的客人還在村里流連忘返;一側的廂道寬敞,也有兩桌,上面加了圓臺面,八人可增至十二人甚至更多。一問,這是留給某大學旅游專業學生的,一行二十余人,正在柯村研學。
看來,今天中午的陣仗有些大,對開業不久尚在“磨合期”的這家飯店而言,似乎是個考驗。生意好,女主事和灶上堂前干活的都很興奮,充滿熱情地在忙前忙后,難免顯現出起轉承接的脫節。譬如鍋里的菜籽油已經冒煙了,菜還在案板上切。切菜婦人的刀功也不太敢恭維。我的要求苛刻了點,城里大飯店的標準焉能到這里呢?!
明明很吃緊了,女主事還笑意盈盈地招呼我吃飯并介紹起“八大碗”。在鄉村旅游中,以“宴”“席”“飯”等推廣餐飲文化已屬尋常。吃過“豆腐宴”“全羊席”“殺豬飯”,這“八大碗”,雖落在碗上,卻也有一股鄉野的豪放之氣,我倒要看看里面盛了什么好吃的。
她遞來“八大碗”的彩照,計有:黑豬紅燒肉、黑雞湯、臘味盤、紅黑雙寶(紅薯、黑玉米)、辣椒煎餅、炒粉絲、石斑魚、蒸凍米肉圓子。八大碗、八仙桌、四條凳,八人坐;如此,乃是鄉村宴席的標配,很有代入感,一下子把城里游客的情緒價值拉得滿滿。
我是獨自一人,吃幾百元一桌的“八大碗”太靡費,何況一桌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加塞進一暮氣沉沉的“叟”,實屬不倫不類。她看出我想品嘗八大碗的心思,便說待會菜燒好,每樣夾你一點,都嘗嘗,就收你二十五元。
我連連點頭,說黑雞和石斑魚不要了。這兩道菜是大菜,價位我是有數的,可不想揩油哦。
我閑著沒事,于是饒有興趣地觀摩做菜。菜是土菜,就地取材,新鮮環保。前幾年我曾來黟縣采風,對該地的“五黑”略知一二,即:黑茶、黑雞、黑豬、黑果、黑糧,這“八大碗”里就占了三黑。“黑”多縣,果然名不虛傳啊!
灶是土灶,灶膛里火焰騰騰,虛實有度,可見燒火的大媽是個老把式。鐵鍋大大,菜鏟長長,上下翻挪,左右倒騰,嫻熟自如,行云流水。
灶間的一角邊,放著一溜炭爐,上面踞著大號的砂鍋,毋庸置疑,那是燉黑雞與紅燒肉所在。從爐與鍋的隙縫看去,里面文火暗幽,內斂沉著,講究的是火功。雞的香味氤氳,估計至少燉了兩個時辰。
學子們將至,菜也一道道擺上桌了。女主事用藍邊大碗盛了一碗飯與我,上面鋪了幾道菜:醬紅的燒肉、發亮的炒粉絲、圓滾滾的肉圓……實實滿滿,如何受用得了?
我就坐在一邊的條凳上吃起來。學子們紛紛回來落座,菜未上齊,他們竟齊刷刷地把目光對著我。我實在不能接受眾人圍觀我吃飯,盡管眼神從驚訝旋即轉為羨慕,于是就端著碗走出了院子,邊吃邊看遠處那株桃樹,粉紅色的花朵開滿枝頭。這叫馱碗,是徽州鄉村的風俗,吃飯不在自家桌上,人們端著碗,或蹲或走,走戶串門,聊著家長里短。對此,我亦輕車熟路,當年不馱碗,飯都吃不香。
我正想尋一個老鄉邊吃邊聊,一轉身,幾個學子在我身后,都馱著碗,一招一式還有模有樣。他們說這是研學的重要內容,好生動鮮活!
一大碗飯居然吃得碗底朝天,我自嘲真成了一個“飯袋”。菜很下飯,關鍵是食材好,農家風格烹飪,相互成就。喝茶時,與女主事閑聊,我以為“八大碗”的每個菜名尚須推敲推敲,既接地氣,又要好記響亮。畢竟寫過美食文章,且給合肥某大飯店撰過系列菜名,講起來還像那么回事。她頗有興趣,請我給“八大碗”梳理梳理。我連忙擺手,付錢走人。可不能讓人家認為鄙人是個蹭飯的主!
值班編輯:程子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