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代的夏天,我第一次下城里,從北門外進了歙城,跟著父親去了新南街。夜宿父親的朋友家,早起無事,一個人斗膽也是好奇,出門閑逛。下了斜坡,看到馬路對面的多景園門樓。忍不住走過去,寬闊的江水出現在眼前,不自禁跑到河灘去涉水,有大娘在洗衣服。我抬頭看見一橋飛架南北,十幾個高大的圓拱形橋洞連綿而去,一下子就被鎮住了。
多年之后,才知道那是大家口中的河西橋,明代修建的,大名曰太平橋。這眼前的河灘,唐時的李白尋訪許宣平路過,禁不住贊嘆:檻外一條溪,幾回流碎月。這河灘,也就成了后人口中的“碎月灘”。在橋頭的那一邊,歙人因為緬懷大詩人而修建的“太白樓”,陳列售賣筆墨紙硯。
初中畢業那年七月,在城郊的潭渡中學參加中招考試。班主任說,走路到汽車站,搭客車回山里。午后陽光很燦爛,青春熱情洋溢,背上的書包不覺得多重。臨近縣城,走上一現代大橋。這橋與縣城可以平視,甚至有點兒居高臨下的感覺。中間水泥板欄桿上看到“練江橋”三個字。老師說,這橋是幾年前修的,上游那個是萬年橋,下游是太平橋,都是明代的,沿江下去,還有一座明代修建的紫陽橋,橋下可以過船帆,汽車站就在太平橋邊。他不經意間一句話,三座橋也就在心底站穩了。
九月里,進城到師范讀書。半個月之后,學校安排班級去農場勞動。抬糞的,扛鋤頭的,出校門,轉大北街,過馬路,走上了七月里指點過江山的萬年橋。再看那練江橋,帶著現代的氣息,散發著年輕的氣息。腳下的老橋,清一色麻石鋪設,歲月流轉,欄桿沾滿了青苔,石頭的縫隙里,長出了綠植。橋墩微微翹起,如昂首挺胸的船頭,迎著時光的親吻。
美術課學了素描、速寫,放學開始帶著本子鉆斗山街,周末約著三五趣味相投的同學去漁梁,也就看到相去不遠的紫陽橋。隋朝以來,為便于管理和收稅,官府修了壩,帆船林立,紫陽橋墩修得極高,方便商人來往行船。船出紫陽橋,不遠七八里地就是新安江。歸人看見紫陽橋,也就到了徽州老家。
翌年冬日,寒風凜冽,去葛塘小學見習。過練江橋時,橋墩被竹簾封起,只容步行,自行車也得推著。開挖修過境公路,明代的太平橋需要保護,縣城也要發展。開春之后,站在學校背后的小山上,遠眺對岸,公路隱隱約約,越來越清晰。
幾年后,站上城郊的講臺。我與縣城,隔著的就是萬年橋。它連接著工作與生活、青春與激情。有了小家庭,小朋友長大讀幼兒園,家搬到城區。萬年橋漸行漸遠,過境公路上的富資橋成了天天行走的必經之路。讀書時代的遙看,成了實實在在的車輪下大路。
沿著富資河出現了一串住宅區,開發區逐漸做大做強,縣醫院從老城區里搬遷出來,揚之橋、紫霞橋,雙向的車道,小城一天天地變大。歙縣東南西北的方言,如彩色的珠子,叮叮當當地出現,或婉轉婀娜,或急躁嘰喳,不容分說地開始融合。
歲月流逝,孩童成長。小朋友成了高中生,住在校園隔壁的桃源人家。讀書郎一日三餐伺弄好了,也就沒有多少事。有著空閑的時間,出門走走。沒幾步,就到了漁梁。街上的卵石路,走著舒心,不知不覺地走出街巷,攀上新安關,走到紫陽橋。
陪讀的三年,走紫陽橋,登臨紫陽山的斜坡,俯視漁梁小鎮的千家燈火,遠眺縣城的絢麗。再到太白樓,然后過太平橋,一圈下來一個多小時。有時候,換一個方式,先過太平橋,然后紫陽山、紫陽橋,再經漁梁回家。一圈又一圈,太平橋、練江橋上的彩燈,逐漸風姿綽約,夜色撩人。
拱形的練江橋,連著古城與新區,連著歷史與繁華。兩年前,一座現代立交橋在新區火車站的上空,橫跨而過。橋那邊,打造富豐新城,高樓林立,一派現代的氣象。社會千變萬化,時代滾滾向前。
值班編輯:胡曉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