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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徐滿心高興想給姜一鐵助力，不想話音未落，門外有人接話：“新娘有福氣是不假，不過娶了淑芳，也是新郎官的福氣啊。大老徐，你在新娘子的地盤上，說話可不能一邊倒啊。”大老徐扭頭一瞧，門外突然嘩啦啦站了幾個人。領頭說話的是王逸富，操著和姜一鐵一樣的膠東口音，旁邊站著他媳婦兒徐云蓮，徐云蓮手里抱著剛滿一歲的小兒子王飃。王逸富夫妻倆身后，緊跟著馬保石夫妻。大老徐被抓住話把兒一下子語塞，只好不斷點頭：“那是、那是……來來，都進來。”四個人陸續走進新房。馬保石老婆馬文氏走在最后，瘦瘦高高的個兒，梳得流光的發髻，刀削似的兩頰，本就看起來一副很厲害的模樣，偏偏氣勢和相貌一樣驚人，嘴里不依不饒地說道：“看你膩歪的。要不是淑芳嫁給老姜，老姜能有福氣吃上餃子？沒有我們女人，你們男人一個個都喝西北風去……”一口山東膠東方言，引得大家哄笑。大老徐不敢惹馬文氏，別看馬文氏走路顛著一雙小腳，惹毛了她，倒霉的肯定是自己，于是趕緊掏出兜里的香煙，撕開一角抽出兩支遞給王逸富和馬保石。
馬保石眼尖，一眼掃見枕頭下壓著一本書，他掏出一看，是一本大紅封面16開的新書，封面印著：《1960年農歷》，笑道：“我說老姜，我們當年南下坐著卡車到岑州，你一路坐箱子上，手里就抱著兩本書，一本老黃歷書，一本交通地圖。書都給你翻爛了吧？今天結婚，還不忘老黃歷……”王逸富笑道：“我看你們一個個吃了幾年苞蘆粿，就忘本了啊。山東老家娶媳婦兒要擇日子，必須選黃道吉日。你老姜選今天結婚，定是老黃歷上說‘宜娶’吧？”
“確實是俺老家的習俗。父母不在跟前兒，老家規矩雖說免了，但俺一輩子就結一次婚，既要盡最大努力讓新娘子滿意，也要討個福氣嘛。”姜一鐵咧嘴一笑，憨憨厚厚略帶孩子氣的羞澀。王逸富正想開口逗趣，身后響起敲門聲，大家一齊扭頭朝門外看去，見是工交辦的蕭達、吳國中兩位副主任。蕭達笑道：“我在樓下就聽到你們說笑了。我都不用猜，能這么熱鬧的，肯定是你們幾個老鄉湊一塊兒了。”姜一鐵笑著迎接：“歡迎兩位！沒想到你們這么早過來，歡迎。”蕭達舉起雙手拎著的兩個紅雙喜字鐵皮殼暖瓶說道：“老姜，你在外是領導，但進了我們院子就是一家人嘛。婚禮雖然安排在晚上，但李茂松主任指示我們代表單位，提前給新郎官送禮。恭喜你們！”姜一鐵接過暖瓶，遞給身后跟出來的淑芳：“我首先被黨領導，進了院子歸你們領導，如今進家門歸老婆領導……”眾人一陣大笑。吳國中副主任走上前，遞過一個竹編的小籃子說道：“剛才，蕭副主任是代表單位送的禮物。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知道你們山東人喜歡吃餃子，所以昨天從鄉下回來，我特地給你們帶來一塊豬肉。不過怕時間長了變味道，我稍微用鹽巴抹了一下。”剛剛三十而立的吳國中是岑州當地人，老家在南鄉新溪頭公社，人長得精瘦不高，剪著和姜一鐵一樣的三七分發型，輕聲細語地說著帶一口南鄉腔的普通話。他去年上半年也被縣里派到新溪頭公社督導大煉鋼去了。
“哇！豬肉！”大老徐一個箭步沖出來，沒等姜一鐵發聲，一把接過對方手中的竹籃子，用手翻動著籃子里一斤大小的五花肉，面部表情先是驚喜、再是懷疑、最后是嚴肅：“我說老吳，你從哪里弄來的肉？你是領導干部，可不能帶頭犯錯誤。”
姜一鐵有些為難。他很清楚雖然家家戶戶都在單位食堂吃大鍋飯，可眼下機關單位的糧食、食品已經無法定量供應，別說是能吃到豬肉，能看到豬肉就已經讓人掉眼珠子了。這時淑芳開口道：“吳副主任，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這豬肉，俺們不能收。嫂子生完孩子后營養跟不上，身體一直就不好，你帶回去給家里人吃。”“對，淑芳說得對。我們不能收。”姜一鐵斬釘截鐵地謝絕。“不不，我老家有個親戚自己養了頭豬，過年沒舍得殺，直到前幾天兒子結婚才殺的，給我留了一塊。我切了一半留家里了。”吳國中一急，說起老家南鄉話，“你們結婚是大喜事，這是我個人心意，一定要收下……”
看雙方相互謙讓，臉都急紅了，王逸富開口道：“老姜，我看老吳是真心實意送來的，再拿回去也不好看，你還是收下吧。我看要不中午大家都別走，讓新娘子給咱們露一手，包頓餃子，慶賀一下。你們看呢？”“我看可以。就這么定了。”大老徐見勢迅速幫腔，瞬間，他癟癟的肚皮咕咕作響。馬文氏眼一瞪，兩手把袖子一挽：“今天就新娘子最大，哪能讓她干活？餃子我來包。”“那就上我家去。家里沒有鐵鍋，但有鋼精鍋，一樣能煮。”王逸富從籃子里拿出肉，遞給老婆徐云蓮，“你去，先拿去洗了把肉剁出來。缸底還有點灰面，加點玉米面差不多就夠了。老吳啊，去你們河邊的菜地拔幾個蘿卜行嗎？”“當然可以。”吳國中急忙回答。食品匱乏，吳國中帶領機關人員在北墻外一大塊河灘地開荒，種了青菜、蘿卜，收獲時分給單位工作人員。徐云蓮心里想著：家里一窩小崽子今天也能跟著沾油葷了，忙不迭接過肉，喜顛顛地就下樓往家跑去。“好不容易能吃頓餃子，還摻什么玉米面。我家里還有點兒灰面，現在就回家拿。你們女同志去幫忙和面、剝蒜吧。”馬保石說著，率老婆下樓。姜一鐵見眾人已散，開口問道：“吳副主任，你去蹲點的新溪頭公社大煉鋼情況怎么樣？”吳國中無奈搖頭：“一言難盡喲。縣里各個區、公社為了完成任務都在搞比拼，新溪頭公社根本不用我督導，早就把各家各戶凡是帶鐵的家伙都收上來，連農民家門閂的鎖鏈都卸了下來。我到我父母家看了一下，看兩個燒熱水的鍋上面鍋蓋蓋得好好的，心里想還好沒收去，不然老人連熱水都喝不上，結果拎起鍋蓋一看，一個鍋底一個洞。一問是公社來人檢查，看我父母沒上交，直接拿秤砣照鍋底砸個洞。不交都不行……我覺得吧，吃人民公社大食堂是好事，農民不需要做飯了，但是農民事做完回家，總要洗臉洗腳吧？不能讓人連開水都喝不了一口呀！現在農村血吸蟲病這么厲害，到處是挺著大肚子的人，嚇人喲！專家早就說過血吸蟲病跟直接喝生水有關。我剛才過來，看街上也有好幾個得血吸蟲病的。這么搞下去不是辦法喲！”
值班編輯：程紅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