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徽州至嚴州、杭州府水路里程歌》歙縣檔案館藏
徽州有句老話:“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歲,往外一丟。”山多地瘠,人稠糧少,嚴酷的生存環境,迫使一代代徽州少年早早揮別故土,踏上茫茫商途。經商,成為他們不得不選的出路。故有“徽民寄命于商”的諺語流傳。
層巒疊嶂鎖住了這片古老的土地,明清時陸路艱險,新安江、青弋江、閶江三條蜿蜒水道,便成了徽州人闖蕩天下的命脈。向東,新安江奔流入浙,直抵繁華杭州;向北,青弋江連通長江,可達蕪湖、南京;向南,借閶江、鄱陽湖,能深入江西饒州。徽州少年正是沿著這三條“生命臍帶”,撐篙搖櫓,將身影投向遠方。
清代詩人黃景仁曾慨嘆新安江之險:“一灘復一灘,一灘高十丈。三百六十灘,新安在天上。”程之的《新安江行》亦載:“灘程三百六,半御布帆風。一丈高天上,千山插地中。”試想,在沒有地圖導航的年代,一個十三四歲的徽州少年郎,孤身一人,乘坐簡陋的舟船,穿行于灘險浪急、暗礁密布的新安江,奔向全然陌生的異鄉。前路在何方?何處能棲身?途中饑寒如何抵御?又有多少兇險潛伏?稚嫩的心靈,該是何等的惶恐與茫然?
幸而,先行者的足跡,照亮了后來者的征途。智慧的徽商前輩們,為了行商便利,嘔心瀝血創作、編輯、抄錄了大量珍貴的“路程書”。這些堪稱古代商業導航的秘籍,事無巨細地記錄著沿途地名間的距離、驛站客舍、水陸路況、治安情形、物產風俗、通關納稅,乃至名勝古跡的所在。它們,是徽商行走江湖的必備“護身符”。例如清《徽州至嚴州、杭州府水路里程歌》,五字一句,兩句一韻,朗朗上口:“首自漁梁壩,百里至街口,八十淳安縣,茶園六十走。九十嚴州府,桐廬八十守。八五富陽縣,九四垅江口。徽州至杭州,水程六百有……”字字句句,皆是先輩們生存經驗的凝結。
翻閱現存最早的商旅指南——明代休寧徽商黃汴所著的《一統路程圖記》,其中“江西由休寧縣至浙江水路”的記載尤為珍貴。書中不僅記錄里程,更對風險發出警示:“祁門至嚴州,風、盜絕無,灘高船固。船戶甚勞,嚴州牽夫亦苦,涉水不分冬夏……富陽之下,有潮有盜……”描述蕪湖至徽州的路程時,他更留下生動的警告:“自蕪湖縣到徽州府,每處十里。早有悶棍,日有掉包,夜有盜。宜慎。轎、馬并有。”字里行間,透著徽商因富庶而常遭覬覦的隱憂,安全提示也成了這類指南不可或缺的篇章。
明代程春宇編纂的《士商類要》則更進一步。他出身于新安著名商族,童年坎坷,雙親早逝,年少便被迫獨自闖蕩。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僅精于商賈之道,更在行旅中以敏銳的目光觀察四方:氣候物產、風土人情、世道美丑。或詢訪故老,或遍查典籍,積累了遠超同儕的廣博見識。晚年倦游歸鄉,他將畢生心血傾注于《士商類要》之中。書中除詳述里程、山水、歇腳點、特產價格外,更囊括行政區劃、官制禮制、生活起居等百科知識,堪稱行走天下的“百科全書”,為后輩點亮了前行的明燈。
據說,當時的父母們,往往不惜重金延請秀才,將這類珍貴無比的路程書抄錄成冊。遠行的少年郎,則將其視若珍寶,或貼身攜帶,或干脆抄寫在衣衫里、帽檐內、包袱皮上。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僅是地理的坐標,更是生存的智慧,是他們穿越險阻、闖蕩天涯的“生命密碼”。它們承載的,是一個商幫崛起的艱辛起點,也是一代代徽州少年向命運叩問時所展現出的勇氣與堅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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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編輯:程紅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