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螄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扯拉著布袋,撿起地上的米粿,說來也巧,一數正好八個,大多數的米粿全部滾進了梅溪河的深水潭中。他望著碧水汪汪的梅溪河,大聲嘆息道:“這就是我螺螄的命啊,強扭也是沒有用。”從此,他再不做小商小販了,干脆進了程府當傭人。
他只有租程家田地、住程家屋,父親也葬在程家山,最后又立契賣身,淪為奴仆。程家也養有許多運糧、運木材的毛驢,程家老爺見他人機靈能干,就讓他負責毛驢隊,手下有二三個家奴,程家依然喜歡稱他螺螄。螺螄心里明白,一切都是命運,他見慣了洪朝奉家的財大氣粗,見慣了程家那股外強中干的味道,也垂涎孫家那些如花似玉的女眷,空嘆自己孤身一人。他認為,生為奴仆,只有死心塌地效忠主子,才能得到多一點銀兩,否則,就會餓死在南街頭那座城隍廟里,尸體也許會被野狗叼走。
“螺螄,官府那邊處理得怎么樣?”程熹禮望著滿頭大汗的螺螄正朝他這邊跑來,便輕輕地問道。
“一切都處理好了,他們還說,今日的大樹也只不過是曾經的小小柴火棒而已,無足掛齒。”螺螄見主人憂心忡忡的樣子,故意提高嗓門高聲地說道。
程熹禮的木排隊伍,終于從狹長的梅溪河開始向前涌動,過了水口碼頭,木排開始疏散,滿河盡是木筏陣,很快又到了漁梁碼頭,頓時山高水急,云散開,霧散開,一塊塊巨大的木排從河中沖瀉而下,排上立有兩個壯漢,前面壯漢手撐竹篙搏浪前行,后面的壯漢持著竹篙前后呼應。為了各木排之間的呼應,程熹禮根據木排上撐竹的佃農名,編為“富貴號”“旺財號”“小狗號”“狗剩號”“麻子號”等等。過了金灘,進了新安江,江面豁然開闊,煙波浩蕩,橫無際涯。
木排浩浩蕩蕩地在江中前行,時而如一條巨大的青龍,時而又彎成了一個個之字形的方陣,忽然又合成了一個巨大的三角形。
木排浩蕩向前奔,青山不覺向后跑。
“各位師傅,靠岸停行。”程熹禮在第三條木排上大聲地喊著。木排到了一個綿潭灣的地方,天色漸漸灰暗下來了,木排上那些燉鍋,正冒著裊裊的熱氣,悠悠地融進了灰蒙蒙的江霧中,這鍋里盛有火腿燉問政貢筍。這是程熹禮見大家辛苦勞累,特意替他們加的餐,火腿味,鹽量大,大伙吃了長力氣。不遠處有一個漁村,許多漁民聚集在江灣深潭處,船上的龍燈、魚燈都在奔騰,燈彩流星,滿江花雨。
“今天,我們運氣真好,躺在木排上,也可以看人家表演亮船了。”程熹禮大聲地說著。
“亮船?”佃農狗剩不解地問著。
“這還要問?船上燈火通明,載著圣人像游江,這是漁家人每年必演的節目,以求水上平安。”程熹禮開心地說著。江風太大,他的長辮子向上飄起來,臉成了一條不大不小的冬瓜,豎立在他那下垂的肩膀上,冬瓜上長出了一條長尾巴,他的長辮子隨風又豎起來了。風變小了,長辮子又垂了下來,纏繞在他的脖子上,像是一條黑蛇在蠕動。“還好,我們老爺平日總是昂首挺胸的,他要是像爛肚寶那彎腰的模樣,那條黑辮子早就像一條黑蛇落在木排上了。”佃農旺財見到老爺這副怪模樣,也在悄悄地打趣著。“他不是蛇,卻是一只蟲,遲早會累死!”佃農麻子總是說不完俏皮話。
“趕緊看,亮船隊過來了。”程熹禮見眾人嘰嘰喳喳個不停,大聲地叫道,長辮子又垂掛到冬瓜的背面去了。
亮船隊緩緩地從木排邊游過,領頭的是龍舟,舟前高掛著九蓮燈,汪華像立在舟頭,許宣平像立在舟尾,隨后是張良、方儲、程元譚、任昉、洪經綸等圣像的坐舟,他們次第排開,緊跟其后。八艘亮彩船,也緩緩跟著,每一艘船上中間是魚燈,船沿上是龍燈,魚燈搖頭擺尾,不停地噴出流星,龍燈一直在翻騰著。
船上的漁民,見不遠處木排上站有許多人,也顯得異常的興奮,不停對著木排喊道:“過路客,快接著,圣人吃好了,也給你們一些吃吃,一路順風。”一只只糯米粽子也隨風落在木排上。
“我們放排二十年了,今天最開心,既有火腿筍湯喝,又有糯米粽子吃。”佃農們特別興奮,眾人一手拿著湯碗,一手捏著粽子,在木排上搖搖晃晃著。
(未完待續)
值班編輯:胡曉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