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芳揪著心挨到晚上,吃過晚飯,她就著灶臺煤塊兒尚存的余溫焙熱的淘米水,麻利地洗著碗筷。馬保石夫妻帶著孩子來串門兒。馬家閨女小鳳蓮九歲了,進屋看見小梓安手里攥著熟地瓜轉著圈兒啃,頓時嘴巴里酸水冒出來,喊道:“媽,你看,地瓜還是黃心的呢。”地瓜屬黃心的甜,但縣城少見。“來,還有一個,鳳蓮拿著吃。”姜一鐵從鋼精鍋里拿出溫熱的地瓜,遞到小鳳蓮手上。不料馬文氏眼一瞪,沖鳳蓮呵斥道:“剛吃完飯,你能吃下去嗎?姜爹爹讓你吃就吃?沒規矩。”小鳳蓮舉著地瓜,不知所措,眼睛卻盯著手里的地瓜。“這地瓜是徐云蓮自己種的,給了我幾個,下班就放在鍋里燜上了,趕上了,就讓孩子吃嘛。”淑芳洗好碗,擦著手進門笑道。馬文氏客氣道:“留著給梓安吃嘛。”話雖這么說,見自家閨女已經扒開地瓜皮,也不再阻攔。
“老馬嫂,還有兩個月就生了吧?”淑芳搬過一把椅子,讓挺著肚子的馬文氏坐下,轉身拿杯子倒水端過來給馬保石夫妻倆。姜一鐵本就不善言辭,自打結婚后,從自由自在的單身漢變成和小院鄰居們一起早晚柴米油鹽家長里短地相處,他便嫌麻煩和啰唆,有時情急之下,索性一字不說,光咧嘴一笑作答,讓對方摸不著邊際。淑芳則相反,年紀雖小,卻在上海和學校練出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巴。很自然地,姜家的對外交往由淑芳負責。馬文氏接過杯子:“還有兩個月呢。這不,我們多出來走走,到時候好生寶寶。”
好像事先約好了似的,大老徐緊跟著進門。聽到隔壁姜家熱鬧,王逸富丟下飯碗也跑過來。大老徐見淑芳還像以往那樣笑臉相迎,暗想:這老姜還是有辦法,一夜之間把媳婦搞定,沒事兒就好。待大家坐定了,大老徐扭身把門關上,轉身以一臉嚴肅和著急的表情說道:“我說老姜,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但在外邊別帶到臉上啊。”
“我什么時候帶到臉上了?”姜一鐵沒好氣地回了一句。他知道大老徐想說什么,自己確實也如他所說并不痛快。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淑芳插了一句嘴。晚飯時候看姜一鐵臉色不好,她沒敢問。
“就是今天開會的事。”馬保石隨姜一鐵在工交局上班,看姜一鐵低頭不語,搭了話。淑芳一聽更急了:“開會什么事?老姜出什么問題了?是你們幾個打牌被領導知道了?”“什么打牌?沒有的事!”姜一鐵深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然后嘴唇緊閉,抬手摸著鼻翼不說話。
“淑芳,正好跟你解釋一下哈。昨天你已經看到了,這幾天老姜確實都在我這里打牌。老姜不跟你說,主要是因為心情不好,又不想讓你擔心。”大老徐解釋道:“今天縣里開會,主要是針對‘五反’工作組進駐工交局發現的問題。單位那個方華,上躥下跳地大批判,就差指著老姜鼻子了。”大老徐提高了聲音埋怨道。淑芳頓時臉色發白。
姜一鐵忍不住說道:“學習文件,講解中央精神,這是黨的精神和要求,我一百個支持。我的想法是既抓學習,也要把生產搞上去!縣城框架要拓寬,到各個鄉村的道路要修,現在全縣范圍有一百家工業企業,所有工廠運行全靠電,僅僅靠岑州目前的電力根本跟不上。電力廠前年動工,今年土建工程剛剛完成就擱置在那兒,很多重要的工作要去做。”姜一鐵說著激動地站起來,“那個方華既不認真學習文件也不認真干工作,整日想著點子去縣里告我,建議首先要從我查起。我不怕!只要我沒私心,人正不怕影子歪。”
“局里上上下下都是支持你的。只有那個方華,幾次運動,他明面上不敢對你怎樣,可是背地里數他跳得最歡。我看他是想抓住你把柄。現在想一想,老姜沒安排兩個妹妹工作是做對了,沒把柄讓他抓。我現在就麻煩了。前年我把老家來的外甥安排到機械廠上班,這次審查干部的官僚主義、走后門,我那外甥昨天被辭退回去了。”馬保石兩腿一伸,人癱在椅子上。馬文氏想反駁,被丈夫惱羞成怒的臉嚇回去,咽了咽口水不再說話。
淑芳被馬文氏無意中說的“城鎮戶口”提醒,開口問道:“大老徐,你不準備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來嗎?想辦法‘農轉非’。”大老徐搖搖頭:“不接,就讓她帶孩子在農村家里住著。一來我工作忙,沒法照顧;二來我一個人生活習慣了。現在每個禮拜天回家看看就行。”大老徐去年結了婚,娶了西鄉的一個農村姑娘,是李茂松介紹給他的。
大家聊了一會兒,馬文氏站起來拍拍馬保石手臂說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回家吧。”“回吧,都回。趁停電前趕緊回家燒水洗洗去。”馬保石和大老徐都點點頭,起身一齊往外走去。王逸富走在最后面,停住腳步,低聲對送出門的姜一鐵說道:“老姜啊,你別硬著來,老是一個人往前沖。也別再跟程副縣長拍桌子了,學學當地人,啥事放肚子里,別跟領導對著來。你能不能去找鄒書記談一談?”“我經常找鄒書記談呀。”“我指的是工作以外的,談談心……”王逸富話里有話地敲打。姜一鐵咧嘴一笑:“我只談工作,談心就算了。我每天和下屬廠子里的那些干部談心都來不及呢。”王逸富搖搖頭:“唉,反正我提醒你了。你再想想。走了。”
值班編輯:胡曉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