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長塢村,晨霧如薄紗般從茶山緩緩褪去。屋壩邊的狗尾巴草綴滿露珠,風里裹挾著茶葉的清香。手機微信群里彈出消息,“今日和美鄉村環境整治任務清單”格外醒目——胡阿婆家房前屋后的陳年垃圾,以及那堆“比我還老”的磚瓦,正靜待處理。
一聲清亮的呼喚驚起了腳邊的山雀。胡阿婆拎著竹掃帚走來,精神矍鑠如村口那棵老樟樹?!靶前。犝f今天要拾掇我家這塊地方?還是我自己來吧,這臟活兒不能全讓你們干?!崩先擞诌鹆嘶疸Q,眼睛笑成兩彎月牙,“你們說怎么整,我就怎么配合!”
這是我到鄉聯村工作中最動人的轉折。原本準備開展動員工作的我們,親眼見證了“要我干”如何變成“我要干”。阿婆蹲在墻根仔細撿拾塑料袋,將散落的舊鞋、塑料瓶一一歸置,突然回頭喊道:“丫頭,幫我把屋邊的絲瓜藤也扯了吧,葉子枯了,垂下來不好看!”大家笑著應和,順手將她晾曬的干菜等收進堂屋。陽光穿過絲瓜架灑下來,照亮阿婆額角的汗珠,也照亮地上漸漸成山的分類垃圾袋。
真正的挑戰在屋旁菜地邊。兩米高的磚瓦堆宛如風化的灰塔,磚縫間蟻群穿梭,斑駁的磚面上附著不知名的生物,還有野蜂在嗡嗡盤旋?!斑@是三十年前蓋房留下的?!卑⑵庞脪咧爿p拂磚塊,“你們裝車時當心,里頭說不定藏著蛇呢?!边@話讓眾人都繃緊了神經。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戴上手套開始搬運,同事小淼突然驚呼——螞蟻成群結隊,幾乎無處下手。男同事們加快節奏,將磚塊迅速裝車。當日頭爬到天空正中,在大家的努力下,磚堆終于見了底。忽然,村道上響起清脆的敲擊聲——泥瓦匠老陳正帶著小伙們用這些老磚給菜園砌圍擋。“這老磚吸水性好,砌花壇最合適。”瓦刀敲擊磚面發出清脆聲響,“阿婆這可是辦了件大好事?!?/p>
夕陽西下時,我站在新砌的花壇前拍照。磚墻被余暉染成暖暖的金色,阿婆坐在小馬扎上端詳新栽的蘭花?!澳憧催@花壇沿兒,多像我年輕時納的千層底,嚴絲合縫的?!彼⌒膿崦鴱呐菽湟圃缘奶m草,“種到地里,很快就活啦?!?/p>
晚風掠過茶園,送來孩童嬉戲的笑聲。翻看手機相冊,清晨還堆滿垃圾的墻根已煥然一新,小花園也整理干凈,曾經的磚瓦廢墟變成了整齊的菜畦。胡阿婆端著涼水走來:“今天大家辛苦了,來涼快涼快?!?/p>
清甜的山泉帶著涼意沁人心脾?;砣活D悟:所謂和美鄉村,從來不是干部們單槍匹馬的“整治”,而是像阿婆這樣的村民,把自家門前當自家庭院,把村道當客廳,把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當作要用心疼惜的寶貝。當老人們不再把環境整治當任務,當孩子們追著蝴蝶跑過干凈的小巷,當每一扇窗戶里都飄出飯菜香——這便是“和美”最本真的模樣。
天邊晚霞漸褪,村口路燈次第亮起。阿婆的花壇里,第一株月季正悄然孕育花苞。我相信,要不了多久,這里定會綻放出最絢爛的風景。
值班編輯:胡曉苗